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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佶山發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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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曹操,曹操就到,這不免讓大奶奶和吳氏等人有些驚慌。秉鑒安慰了眾人幾句,然後快步出了園子。

廳子的門敞開著,遠遠就看得見一身便裝的佶山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那裏喝著茶水,拿起茶碗時指顧從容好似白鶴亮翅,放到嘴邊吞咽時又是小心翼翼顫顫巍巍,一套動作下來讓人看著詭異,又甚是滑稽。

伍秉鑒走進去,拱手施禮,“不知大人駕到,在下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佶山反客為主,揮揮手,“坐、坐”,然後又慢條斯理地說道:“前些日子總督大人找到本監督合計總商人選,掂量來掂量去,怎麽著我都是感覺你伍秉鑒合適,雖然總督大人那裏有些異議,但我還是極力保薦了你。這些日子一直以為你做了總商之後能去粵海關找我,可也一直沒見到你的影子,琢磨著定是新官上任忙著在燒那三把火,也罷,正好本監督今日公務不甚繁忙勞碌,也就來你這大宅門上來看你。”

這哪裏是來看人?這分明是一邊要著人情,一邊興師問罪來了。伍秉鑒沈著應付,“在下不才蒙大人提攜做了這總商,一心想著到海關裏面去拜望大人,可不坐到這位子上不知道,繁雜事真是多啊,一件接著一件地辦,真就讓人好似鐵牛入河不得脫身……”

“這小小的十三行裏真就有那麽多事務,至於讓你忙得如此不可開交?”佶山不屑地問。

伍秉鑒並沒有正面回答佶山的疑問,他不卑不亢地說道:“大人,說來事務繁雜多少,在下都是無所謂,最多出些勞力,慢慢解決也就是了。現在的問題是業內雕敝,大多行商處境困難,隨便拔上一個蘿蔔都是帶泥帶漿,更有幾家枯魚病鶴般地氣息奄奄,怕是再沒救了,看著就是讓人揪心,又無能為力。在下身為總商理應不甘雌伏稽古振今有所作為,可眼前這般情形,雖然疲於奔命,卻也只能算是炊沙成飯,徒勞無功。”

佶山坐在那裏聽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剛才還有的一點好模樣早已是煙消雲散,伍秉鑒的話音剛落,他也就接上了話,“伍秉鑒,你是不是有些危言聳聽小題大做了?本監督看那‘同文行’潘家、‘廣利行’盧家,和那、那‘義誠行’葉家,個個都是好模好樣的,哪裏也沒見到你所言的那般不堪,就更別提你這‘怡和行’了,單是看著這氣魄的大院,也知道你的體量和滋潤。退一萬步講,就是你說的那些都是事實,可你也算是十三行的老人了,在這裏面也不是一天二天了,難道你在沒做這總商之前就對你口中所言的那些糟爛情形一無所知?難道做了總商就立馬發現了這麽多問題?我怎麽就不信呢!本監督怎麽倒是覺得明著暗著你是在裏外擠兌我呢?!”

面對如此咄咄質問,伍秉鑒還是十分鎮靜,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大人誤會了,在下不敢擠兌大人。剛才那番話,只是大人問到了,在下不敢不據實回答。其實,那些小行商苦狀不用在下形容,大人只要稍加打聽便知。至於大人剛才所認為‘好模好樣’的那幾家,潘家早是有意退商,想必大人您早已知曉,只是因為申請遞上去沒有被批準而不得已再往下經營支撐;而‘廣利行’那裏,據我所知因為近來形格勢禁,東家盧觀恒焦心之下也是急於退居幕後,只是奈何其子尚幼,而不得已繼續親身維持;關於‘義誠行’,在下確實是了解不多,不敢妄加評說。至於大人提到我這個院子,這也是十幾年慢慢積累才有了現在的模樣,當時此處偏僻,地價、人工也便宜,並沒有多少花費在上面,若是放在現在,怕是想建也建不起來,近些年若不是在外面做了些生意,怕是連這個院子也早賣了去填補經營上的窟窿。剛才大人也提到這種情形在下是何時發現的,其實不管早就明了,還是剛剛發現,這都不重要,在下以為如何應付才是眼前第一要務。”

佶山本以為伍秉鑒見他有了惱火姿態定會低頭認錯,至少是會說上些小話緩解這頗不和諧的緊張氣氛,怎麽也沒有想到伍秉鑒竟然還會說出這麽一大堆雜七雜八的話來反駁回頂他!雖然態度上是不軟不硬,可他也早能聽得明白,這伍秉鑒話裏話外一直在反覆強調一個意思——將十三行管理成這樣,是他佶山無能!他用手提了提長袍的掩襟,緊咬著一口小碎芝麻粒兒牙,擰起八字眉,一字一句地問道:“那你和我說說,你認為此情此景是如何產生的?你又認為該如何應付?”

伍秉鑒好似猶豫了一下,然後答道:“在下認為這種情形出現固然於近幾年來洋商商船來往過少有關,可除了這個,在下以為我們行商負擔過重……”

“負擔過重?”

“呵呵”,佶山冷笑一聲,“我問你,哪裏來的負擔?又是重到何樣程度?”不待伍秉鑒回答,“啪”,他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大喝:“你們行商的那本經自來都是你們自己念,經營得好與壞與外界何幹?經營無方,鳩巢計拙,酒酸不售,不想著自省思過以求長進,反而一門心思算計著委罪於人,我問你,你居心何在?我再問問你,什麽叫‘負擔’?關餉、捐輸,哪一樣不是你們應擔之責,應盡之義務?什麽又叫‘過重’? 難道你們只顧往自家裏搬金運銀而不需往外掏一文就不重啦?你以為?我怎麽沒聽到別人家這麽以為?我看你還真是把自己當根蔥了,自命不凡!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大人……”

佶山今日來本就是準備要個大人情的,甚至在伍家門外面已經備好了拉運銀子的車馬,今日穿著這長袍來,是為了遮人耳目,也是為了在伍秉鑒面前擺個親近,袍子也特意在來之前在裏面縫了幾個大兜子,怕萬一伍秉鑒再給送個隋珠和璧啥的稀世珍寶沒地方盛放。可見了面才知道,好像不是他想的那麽回事,伍秉鑒大大落落,甚至在不斷挑他的毛病、找他的茬口,這真是讓他始料未及,也是絕對不能容忍——堂堂粵海關的監督彎下高貴之軀來到一個行商家表示撫慰關懷,不受禮遇本就是件下不來臺面的事 若是再被彈射指摘更是奇恥大辱!這些事若是被人傳出去,他佶山的一世英名也就徹底被伍秉鑒給毀了!再有,這空車來空車走,奢望真不小,失望這般大,怎能不讓他生出切骨之恨?

但佶山腦子很清醒,他不能讓伍秉鑒說話。伍秉鑒說得越多,他越是狼狽,伍家這個門他也就越難出。當然,他也不能夾著尾巴走,定是要再發洩一番,否則憋曲著回去會生病的,“自從本監督見了你,你就口吐誆言巧語矯情飾詐,又妄想耍上你這點三腳貓的花拳繡腿在本大人面前沽名釣譽,真是可惡可恨!本監督真是瞎了眼保薦你,像你這般跛驢蠢豬酒囊飯袋之輩根本就不配做這總商!伍秉鑒,我告訴你,你不要以為坐上了那總商的位子就是一勞永逸,我將你何時趕下來都是如棄敝屣易如反掌!我們走著瞧!”說完,佶山拔腿就往外走。

痛斥!

謾罵!

恐嚇!

佶山反應如此激烈,這讓伍秉鑒也是措手不及。他本想著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好好將十三行的現狀向大人說一說,如果佶山因為受到提醒感同身受,進而從諫如流矯邪歸正,那自然彈劾舉告的事也就算了,他伍秉鑒斷然不會再去揪住人家的辮子不放。可眼前的情形卻是佶山氣急敗壞突然間就血淋淋地當場撕下了臉皮,這是伍秉鑒怎麽也沒有想到的,他以為即使說上一番刺耳的話,佶山聽著怎麽不舒服也會顧忌自身大人體面不會當場發飆,最多不把他的話當回事也就算了,看來他想的真是簡單了。

“大人……”伍秉鑒想挽留。

佶山一甩袖子,一邊繼續往外走,一邊憤憤說道:“明日醜時到我粵海關說話。”

醜時?

那不是下半夜嗎?

誰他娘的說話在那個時辰?是夢游去啊,還是去說夢話啊?

這不明顯是整人玩呢嗎?!

“那您走好!”伍秉鑒在後面喊了這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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